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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故事

廚師手足遠渡英倫

  • banyantreeacic
  • 8月13日
  • 讀畢需時 6 分鐘

已更新:9月28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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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頭抗爭一道火延續餐桌上承傳香港記憶



「對你嚟講可能係過去,但對好多人嚟講,件事從未結束過。」



深夜,阿明剛下機抵埗海外,就馬上到家長屋(*讓手足暫時棲身的過渡居所)落腳。掌勺者為免有人捱餓,總愛多煮一點,冰箱不時有飯菜留下。第二天,他早早離開,直到午飯時間,大家打開冰箱,發現昨晚的飯菜已被昇華成一道新菜式,翻熱後餐桌上散發一陣鑊氣,飯粒上還留著微微油光。那是阿明早上出門前為眾人「炒埋一碟」的心意,庖丁卻沒未留低接受大家讚賞。



阿明從小熱愛烹飪,畢業後輾轉做過不少工作,最後還是決定跟隨心意,無懼高溫走進廚房學藝,成為一名廚師。「我喜歡那些可以清楚看到成果的工作,煮食就是這樣:眼前有材料,親手處理,然後變成一碟實在的東西。」他希望做的事能帶來實際改變,能讓身邊人的日子過得好一點。


烹飪如是,走上街頭亦如是。



2019 年,反送中運動爆發,阿明近乎無役不與。「我好早期已經畀警察上門拉,佢哋要告我襲警,我冇話特別理佢,因為我真係冇做過。過一排就改告我暴動。」被控暴動罪後,他仍然站在前線,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。同時,恐懼也變得越來越真實:後期一旦再被捕,後果往往是即時還押,沒有轉圜餘地。



那年年底,警方再次上門,將阿明當場還押。案件接近一年後正式開審,他被控暴動罪。他不認罪,最後被判監四年。「佢(指警員)冇著制服,突然喺現場衝出嚟,我第一下以為係想襲擊人嗰啲。」2014 年傘運以來,他見過不少混亂場面,也曾目睹不明身份的人混在抗爭者中,突然動手製造混亂。他當時的動作,是下意識想保護身邊的人。



阿明被還押在高度設防的收押所,監倉內牆壁很近,空氣濁重。同期有不少手足儘管不算熟絡,彼此卻都知道大家存在。懲教人員對涉及社運案件犯人態度冷淡,甚至充滿敵意。阿明並不感到意外:「佢哋覺得我哋唔安分,鍾意挑戰規矩,會搞麻煩。」與以往常見的在囚人士不同,社運案手足談的是政治、制度、抗爭,也不熟悉獄中地下規則。當時有幾個手足曾絕食抗議不公,但大部分人選擇忍讓,畢竟肉隨砧板上,反抗只會換來更長的刑期。



阿明不動聲色,照規矩過日子,隨日曆一格一格地過。監倉裡,手足都會訂報紙。仍有《蘋果日報》時就訂《蘋果》,往後就改看《明報》。凡是懲教人員認為「具有風險」內容都過不了審查,整版被抽走。諷刺的是,報章版數越見單薄,牆內人越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「睇到 47 人案嗰陣,覺得好似大家犧牲咗好多,但換唔到啲乜。」罪咎、無力與失望,雜陳在心頭。



「有時朋友嚟探我,都 feel 到外面個氛圍變晒。大家都唔知仲可以做啲咩,亦都聚唔到人。鎮壓之後,好多抗爭時期嘅拗撬都浮返上嚟,裂縫愈來愈大,大家距離愈拉愈遠。」



即使回到牆外,阿明亦未覺自己真正重獲自由。國安大法猶如五指山,自我審查成了眾人生存本能,言語間自動避開敏感字眼,唯有以隱喻繞過。外面不時傳來重新拘捕的消息,判決不公、指控牽強,悲憤之餘,也只能無言以對。「好慶幸 19 年識嘅朋友,直到我出嚟都仲有聯絡。」但拘捕潮再起後,大家聚會時更謹言慎行,彼此都不約而同地保持距離。



這種小心翼翼的距離感,逐漸蔓延到日常生活每個角落。曾並肩過也許仍然做到心照不宣,同一時間,外頭則浮現另一種論調:「都過咗咁多年,仲講嚟做咩?點解仲要捐錢?」阿明語氣一沉:「對你嚟講可能係過去,但對好多人嚟講,件事從未結束過。」



他又反問:「面對入獄,幾多人真係諗過,自己會因為做啱嘅事而坐監?你點都冇可能完全準備得好。」在他眼中,有幸避過清算的人,更應該站出來,撐住那些為同一場抗爭付出更多的手足。



阿明自覺算幸運,出獄不久獲一間由同路人經營的餐廳主動邀請,給予他第一份工作。儘管餐廳菜系並非拿手,但基本煎炒煮切技藝未見生疏,老闆也願意給他時間慢慢上手,身邊又有社工朋友開導,一切看似順利。不過,他很快發現,最難過的一道坎不是生活本身,而是那條早已錯位的時間軌跡。「二十幾歲嗰陣,本身應該打緊事業基礎,結果好似畀人停賽幾年咁。」當時積蓄不多,想做的事,因為政治氣候變化,很多都已不再可能。看着同輩人生活漸趨穩定,他卻覺得自己被甩出常規的時間之外。再加上怕拖累家人,什麼都放在心裡,積鬱難解。他頓了一頓:


「我識嘅手足入面,包括我自己,冇人會計劃自己要坐監。我都唔係由細壞到大。」




故鄉不留人惟有遠去追逐新生活



「當你連為議題發聲的空間都冇埋,喺香港根本生活唔落去,因為已經冇尊嚴可言。」


阿明出獄時,社會已和當初判刑時完全不同。很多人選擇沉默,氣氛也更緊張。他明白,像他這樣曾被定罪的人,已經很難在這個新秩序下安身立命。



出獄後,阿明一度想過留下。他重新掌勺、嘗試適應,但很快察覺氣氛早已不同。那時他開始思考,是否還能在這裡生活下去。



隨着社會空間收窄,阿明知道自己終究無法留在香港。出獄後雖未再被正式起訴,但他始終感覺自己被「target」住,像活在傅柯筆下的全景監獄,一舉一動都可能成為秋後算帳的藉口。就連他最想做的工作也受到影響。最近有傳食環部門針對任何「有機會危害國安」的人士,無論是食肆從業員、供應商,甚至只是間接關聯,都可能導致餐廳被吊銷牌照。「咁我搵工,人哋會唔會因為咁有顧慮?」風聲令僱主產生壓力,變相增加了求職難度。



「當你連為議題發聲的空間都冇埋,喺香港根本生活唔落去,因為已經冇尊嚴可言。」



年初,阿明下定決心離港前往英國。原本計劃透過 BNO 申請,但因為有案底,程序繁複難以如期辦理。最後,他改以政治庇護方式入境,由港援協助申請。安頓下來後,他開始在細葉榕做義工,無論準備示威物資、佈置展覽、搬運器材,甚至籌辦興趣班,他都一一參與。透過這些活動,他認識到一批朋友,也重新接上那條曾經中斷的線。「身邊多數係香港人,容易搵到 connection,但感覺好似冇跳出 comfort zone。」政治庇護尚未獲批,他暫時無法工作,生活中的接觸面有限,也少了融入當地社會的機會。「下個月先有移民官 interview,幾時有結果都未知。」那種懸而未決的狀態,叫人難以安心,遑論計劃未來。



對於一些在抗爭後推出移民優惠、如今卻陸續收緊政策的國家,阿明坦言深感失望。「英國對香港係有歷史責任,BNO 計劃正正係承認咗 2019 年後,香港人已無法在原地繼續生活的事實。但嗰啲真正付出代價、坐過監、被迫離開嘅手足,而家先係放學潮,但啲幫助就唔再存在。」他提到,早期不少人靠台灣、加拿大的救生艇計劃成功入籍,但現在,這些曾經的希望之窗正一扇扇關上。



「當初話要幫,到真正需要幫嗰班人出現,佢就一腳踢走,幾諷刺。我明白一個國家要接收移民唔容易,但我亦冇辦法體諒。」



求人不如求己知易行難,但人人心中都有個理想中的香港。阿明想像到,那是一個獨立而多元的國家,人人重視平等,尊重他人。那時候,他只想做個普通人,繼續做廚師,照顧家人。「我相信人生而平等,雖然現實未必咁理想,但希望大家都可以有呢個信念:每個人應該有平等嘅機會、肩負對自己同他人嘅責任、享有各種自由。」不過現在,未來仍懸而未決。「希望可以攞到身份,喺度安居樂業,繼續為香港做啲事。」在他眼中,英國的港人社群承載着一種責任:為無法再發聲的香港,保存記憶。



阿明想像十年後,如果一切順利,自己會有身份、有家人,還有三隻貓。「但要住 apartment,唔可以住 house,太大太空曠,貓會驚,佢連睇醫生都會縮埋一角。」他笑說。



開一間小餐廳,做 fusion 菜,是他理想生活的模樣。他想了想,又輕輕補上一句:


「暫時未有招牌菜,但十年後,應該會有嘅。」



圖:香港人

文:G

編: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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